在集中隔离点的社会学观察及隔离日记

 

22年1月,TT市突发疫情,鉴于即将春节,决定携子提前回YY市过年。回家后第4天突然通知要去集中隔离,期间颇多魔幻,并有一些感触,终究懒得多谈。但这次上海疫情后,发现不少进行社会观察的文章(还是知识分子多啊),想到自己毕竟大学读的社会学专业,还是应该记录一下。

之所以开始懒得多谈,还有一个点是觉得毕竟只是一个「群体」样本,可能没有代表意义,但看多了,发现群体确实都是一样的。

 

分四部分,第一部分是主要的观察,第二部分是简述日记(实际记的更多,不都拿出来了),第三部分是引用其他人的观察,第四部分是题外话。

 

TL;DR(太长不看)

1、假设有一天,铁拳砸到你脸上,你问谁打的我?你眼前会出现8个人,各自一脸无辜。

2、开始你愤怒你抗议,然后你发现这没意义,然后你妥协你认命,最后你发现原来你的适应能力这么强?

3、一群陌生的人汇成一个集体,一定有内斗&内奸,一定有人抗议,一定会被攻击,一定几个攻击者会后悔。

4、不同背景的人是没办法有效交流的,除非把交流主题降得足够低,以及学会狗头保命。

5、拍马屁是没用的,只会被认为好欺负,自助者天助。

6、在小城市,你可以勇于对抗,但他们会搬出你的家人。你只能只能选择离开。但上海人可能不同意。

 

一、主要的观察

1、很难知道「时代的那粒沙」是谁放在你头上。体制足够庞大,A指导B建议C提供线索D通知EF执行G咨询…

到集中隔离点后,我的第一个问题是「谁做的决策?依据是什么?隔离到什么时间?」。作为一个超级不喜欢电话的人,我打了5天几十个电话终于得到答案,无数人娴熟的踢着皮球,如果不是我坚持一定要知道答案,早就放弃了。

具体来说,居委会通知我去隔离,到了隔离点直接安排房间并不说明理由、依据、时间,到房间安置好之后,打电话给隔离点,说谁让来问谁去,然后问居委会,居委会说问街道,问街道说问公安,问公安说问疾控,问疾控说问12345,问12345说问省12345,问省12345说不关我事,问12345说问疾控… …第4天我要求街道务必给我明确答复,让等着,等不着再去电话直接挂掉。终于第5天的时候,可能是感受到我真的不会放弃,疾控透露了一个神秘的部门「专家组」。打到专家组,终于得到了答案。

以下是踢皮球八部

说实话,如果不是因为这次被隔离,我都不知道有那么多老大哥默默的关注着你。

体制如此庞大,我们先不管这么多人到底谁来养活?我的疑问是,这么多人的盘根错节,每一个事情都和无数人关联,我们知道到底谁该为一件具体的事情负责吗?

众所周知,尽管上面一再说不准加码,但没有一个人因为加码而被处罚(相反…),所以,只能举个别的例子:

回TT后,发生一起学校供餐公司卫生的问题,到后来,处罚(背锅)的市场监察的一个干部,我一看这个处罚就知道:这个灾难以后一定会再次发生。真正该负责任的人内心一定狂喜:哇哦?这么大事我完全不用负责?High起来!

 

2、内斗是绝对不可能避免的,内奸是一定会有的

一个典型的内斗和反转:

第一步:隔离房间确实干燥(冬季且无暖气只能开空调热风),脏,以及被隔离的愤懑,很多人会上火(好吧,不知道该用什么更合适的词),所以买水果是比较普遍的希望;我家孩子手破了皮,一碰就疼,想买个创可贴贴上;刚入隔离点的第一天会非常冷,空调要开一整天才会稍微好一些,所以新人进来都会吐槽和批评;隔离点放进来康复的无症状感染者,很多人担心并指责(当然我是无所谓的)… …在我看来,此类需求和批评都是合理的;

第二步:但,其实并不奇怪,每次有人提,就立刻会有一批人跳出来,进行指责,大概一定是有两步:你们无理取闹,志愿者辛苦了。。。然后,也一定会有人跳出来说,你在隔离群就一直说破坏抗疫的话,坏人(因为官方群不让聊天,所以隔离者会自己建小群共享信息)。

第三步:我特别关注到一个批评的特别欢的人,一天特别悲愤地说了一大堆「凭什么不让我送咸菜进来?」「犯人还可以还可以定期买吃的」「凉菜不属于必需品吗?」

第四步:有人(就是我啦)提出:你前几天不是说别人买创可贴都是无理取闹嘛?怎么你就不无理取闹?不体谅志愿者?

第五步:确实为难就算了,志愿者辛苦了。(既然凉菜进不来,还是让自己逻辑自洽吧)。

 

3、拍马屁是没用的,自助者天助

我思考上面的人为什么非要拍马屁,做内奸。进隔离点几天后,明显感觉很多人是把隔离点的工作人员当成了管教(他们自己把自己叫志愿者,其实都是拿薪水的),而把自己当成蹲监的,感觉良民可能会受到管教关照。不排除在监狱可能确实如此,但隔离点毕竟不是监狱,志愿者也毕竟不是管教,所以,良民,就是个良民而已。最终一无所获。

而从我的观察看,积极提出诉求的人,最后诉求大都得到了满足。我最后离开的时候,说,「其实我还有很多梨」「还有很多酱肉」「还有瓜子、可乐、牛奶」「我连被子都是自己拿的」「我还有玩具」。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,然后和我一样喜欢投诉的人纷纷说,我也有…,我也有…;这些其实都是禁品。。。

说白了,志愿者毕竟还是在体制内,不可能真的肆无忌惮,他们知道你不是善茬,也会担心你到处投诉。所以,虽然他可能很烦你(你也没必要让他喜欢你吧),能不惹你就不惹你。

良民一无所有。

 

4、不同背景的人是没办法有效交流的

一开始小群还是很活跃的,大家积极交流,分享信息,但很快就沉寂了,因为后来大家发现,其实每个人背景不同,教育、收入、职业,都不一样。我最后决定完全闭嘴有两个点

一是,我发现一些人提出诉求,但只有批判者没有志愿者的时候,在群里发了「他们…我没有说话…最后没有人为我说话」,群友们纷纷说我太有才了。。。

二是,我在大群通过反讽的方式支持某个群友的诉求,该群友却指责我叛变,一怒直接退群了。我有点后悔没狗头保命。。。

当然基本的信息共享和互助还是OK的。

 

5、在小城市,你可以勇于对抗,但他们会搬出你的家人。

集中隔离结束,文件要求回家健康监测,文件很清晰的写着,健康监测大致是及时汇报体温,可以但尽量减少出门;但居委会要求居家不出,我表示质疑,说我刚来的时候就是健康监测,那时候还是可以自由出入的,然后他们拿出来新名词,说之前是「居家自愿监测」,现在是「居家健康监测」,必须贴封条,而且不准进院子。我说凭什么不能进院子,哪里的规定?他们说疾控,我现场打电话给疾控,疾控说没有啊,我说那我肯定是不同意的。就僵持了。

然后家人就打电话来说,让他们贴吧(如我所预料的)。。。然后我就妥协了。

 

6、人是「适应力」非常强的动物

前面说隔离点条件很差,第一天孩子就发烧,负压救护车深夜送去发热门诊,1点才折腾完;之后没几天就嘴唇皲裂,面部干燥似老树皮;开始几天拼命打电话投诉,度日如年;但很快意识到折腾都是没有意义的之后,就迅速任命,只考虑怎么过的好一些,然后在好一些后,就很快适应了,建立了规律的生活,到最后一天,甚至跟孩子开玩笑说:舍不得走。

所以我觉得,人类的适应能力确实无敌,到最后的时候,我甚至觉得,像「黑客帝国」里一样,直接放到营养仓里,插一根管子,也不是不行。

二、隔离日记

1月14日,核4、5(意思是当天做了第4、5次核酸,之前在TT做了3次)

1月15日,核6

1月16日,一日无事。

1月17日,核7

1月18日

1月19日,核8+1(8是指第8次核酸,+1是本次口腔拭子+血清检测)

1月20日

1月21日

1月22日,隔6,核9

1月23日,一日无事

1月24日

1月25日,核10+2

1月26日

1月27日,核11+3+2

1月28日

1月29日,核12+3+2

1月30日

1月31日,三亚

三、其他人的社会观察

我印象最深,也是让我最终决定写此文的是王建硕的社会观察系列,我之前说过我一生中受影响最大的是两篇文章的作者。其一就是王建硕。王建硕的观察,我理解的主要是四点:

1、人们会说不介意邻居有阳性,当有阳性的时候,开始会假装不在意,然后会驱逐他,为了逻辑自洽(人类还是很需要逻辑自洽的),会拼命找这个人是坏人的理由,然后阳性会说我不是坏人,然后:你不是坏人你激动什么。。。几乎总是这样的。——这一点我想来想去,觉得自己还是能经受住考验的。

2、人在危急之下,是需要反映的时间的,不能假设人们会立刻做出最正确的决策。——和这个相关的,是一个最近了解的新定律:汉隆剃刀(Hanlon s razor)是一句哲学剃刀格言:「能解释为愚蠢的,就不要解释为恶意」。

3、有些人在行动,有些人在出主意,后者术语叫「TT」(Talking Terror,言语恐怖主义),对付TT的好办法是让他去执行自己的主意。——很遗憾的发现我的TT属性比较强。。。

4、相信总有一天会解封,像永远不会解封一样生活。这个倒是让我想到另一个一直让我觉得恐怖的事情,但还是觉得恐怖。。。

还有另一个给我感触颇深的观察,我还留言了,但是,我给忘了。。。!!

四、题外话

其实回家主要是想探望卧床的老奶奶,但在YY市17天,直到离开仍没有办法见一面。

其实,我觉得北京比YY更差,YY起码可以吐槽,而北京让人无法吐槽。

很明显大数据不靠谱(孩子和我寸步不离,但一会他有事,一会我有事;明明离开TT市17天,手机还显示记录;明明核酸、行程都没问题,健康宝还连续N天一直弹窗),一会说你密接,一会说你溢出。。但他们就拿这么不靠谱的东西肆意限制你的自由。

有人说,你可以永远相信XXX,这个XXX不知道还有谁。

对于种种迷惑,本来想投诉到底的,但一是是觉得没意义,二是怂,还是决定放弃。

接触了N多G部门,唯一投诉的是街道挂我电话的人,之后12345回呼我多次,问我解决没有,对方有没有处理,我说没有,最后也没下文了。最不满意的是隔离点,一是条件差,二是服务烂(但也有好的,我的经验是越是总说我们志愿者不容易的越烂,何况你拿着工资志愿个屁),我好像忘了投诉我特别厌恶的一个「志愿者」。。。最满意的是居委会,也就是最基层的部门,只有他们能随时联系到,虽然最后也加码了(不让进院子),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无奈。

我无助的离开的时候,其实发下一个宏愿,愿所有国人都体验一下被隔离(最好是集中隔离),大家都来感受一下。但我确实没想到… …

Licensed under CC BY-NC-SA 4.0
最后更新于 2022-04-28 16:05 UT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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